他捧著一束藍色紫色明豔的彷彿世間所有色彩集於一身的車矢菊,安安靜靜地踏在杳無人煙的街景裡。 任由大雨將自己潑的遍體濕淋。 那雙地球色調的眼睛儘管在雨幕裡在花叢上仍然鮮明。 他的腳步很慢,慢的像是在享受這場大雨,還有這樣片刻的寧靜。 儘管自拾起意識以來,他未曾再見過任何人。 ——主要也是因為,他在曠野待了整整一天採集這些花朵的緣故。 在那片花海裡要能預見其他生人,恐怕是有些難度。 ✤ ✤ ✤ 他才這樣想,便遇見了人,撐著傘迎面走來。
夕顏本著似乎是身體習慣的對著生人展開一彎禮貌性地招呼微笑,卻見對方著急地向自己行來,關切的眼神話語,將懷著體溫的外套披蓋上來。短暫的訝異之中仍有著近乎惶恐的不適應,很快地收進皮膚底層。 熟稔地交換詞彙,儘管不適切,面對如此關心他還是相當高興。 到底是自己失去記憶後第一個在見到的人,儘管從交談過程中他可以感覺到,這個人和自己並不相熟。 而他接受了對方的好意,讓他領著自己到附近的長廊下避雨,呆在那等著雨停。 ✤ ✤ ✤ 夕顏靜靜的在長廊下仰望雨空。 其實他覺得這場雨沒這麼容易停,雲層雖然不厚但沒有風,積雨雲停滯這裡的時間想必不會短到哪裡去。 他捧著花,安安靜靜的尋了一個還算乾淨也還乾燥的角落,屈膝蹲坐下去,幾乎和花束同色的兩眼沉默的瞅著雨地漣漪。 什麼也沒有想。 認知中的人類無法控制思考,遍尋記憶卻發現自己的回憶除了名字以外通通一片空白,還有眼前的花,他知道它們叫做車矢菊。一路走來他還認出了很多花種,那片花田若是有主人,想必是個愛花的人吧。他靜靜地觀察,那些花都被照料的很好,有施肥的痕跡,也有灌溉的水痕。放眼望去的每朵花都有強韌的萼,以及襯之更加鮮豔的翠綠。不是悉心照料的花不會有這樣的結果。對於能夠如數家珍的辨識那些背後的心意的自己,他想他也許很喜歡花。 坐了很長一陣子仍不見雨停,漸覺得屁股發痛的夕顏站起身。就像他說過的,現在還是夏天,儘管全身濕淋不太舒服,但這點雨才叫天氣稍稍涼爽些。肩上過大的外套很暖,他自己是沒什麼,但是這些花這麼長時間暴露在空氣中,很快就會死掉。 不知為何,他不想看見這樣美麗的色衰敗。 該怎麼辦呢。 他有些傷腦筋,透過玻璃櫥窗看見的模糊人影噙著一灣淺淺的笑意。他眨眼,櫥窗的倒影也眨眼,抬手摸了摸嘴邊的笑容,而倒影也跟著這樣做了,他才後知後覺那原來是自己的在玻璃反映的成像。 淺栗色的頭髮和地球色的眼睛,以男生來說稍嫌秀氣的長相(謝天謝地他還「記得」自己是男生),不論說漂亮或帥氣都還很奇怪的尷尬狀態,在長大一些也許會更好分辨,但目前看來就是張雌雄莫辨的臉。 大約15、6歲,或者在更年幼一些,他也不是很確定這張臉應該被歸類在哪個年齡層。 有些陌生,帶著一點點的違和感;彷彿他不應該長成這樣,又或許只是失去記憶會有的不切實際。 接受好意的泰然自若,以及不希望麻煩別人的委婉,雖然這樣說自己很怪,但夕顏覺得自己應該是善良的人。 喜歡花、善良,還算有禮貌,喜歡並且習慣保持微笑。 他正在嘗試著,從這些枝微末節的小地方認識、進而理解自己。 這個叫做「夕顏」的自己。 是這樣的嗎?他注視玻璃倒映的自己緩緩走神,又很快地想起自己到底該做甚麼。 他攏了攏肩上的暖源,四處逡巡這個少有簷廊的街區,是否有能夠讓自己暫時避避的地方。 他其實不知道該怎麼辦。那樣惶恐卻無人救助的感覺很熟悉,心跳加速了又加速,距離他得到外套之後已經又過了很久,時間卻被加速的心跳拉扯的漫長無比。發覺自己竟跑起來一段時間後,已經不知道加速的心跳到底是脹滿胸臆的恐懼還是運動所致,他索性放慢步伐,無數次的深呼吸深呼吸央求心臟冷靜下來。說服自己會沒事的,會好轉的。 漸緩的腳步中心臟就這樣聽話的安靜下來,彷彿吸進的空氣充滿的不是氧氣,而是勇氣。 ✤ ✤ ✤ 他在同一個街區繞了很久,為了某些還不具名的理由,他不想離那片花田太遠。 最後又回到了那個他被獨留下來的長廊,面對著適才的櫥窗忐忑不安。 那是間品味獨具的家飾店,他抱著姑且一試的心情踏進店內。揚聲問著有沒有人,一邊四處逡巡的同時也發現店主有的相當微妙不知該說是好還是差近的品味,只能說太過獨樹一格導致常人難以理解。至少在他看來,比起家飾店,這裡更像雜貨店甚至是倉庫,甚麼東西都有,卻毫無邏輯雜亂的擺在一起。 他試著走道收銀台後,踏進及有可能是私宅的地方,甚至上了通往二樓的階梯,走遍整間屋子卻都沒有人。 更正確地說,沒有活人生活的氣息。 廚房裡的杯盤鍋碗準備的都很齊全,冰箱裡也有依然新鮮的食材,各類電器都還插著電,都還可以使用。 他巡視所有房間,卻卻看越深深感覺這間房子就是間漂亮的樣品屋——沒有一個地方有氣味。身為一個人長期居住應該沾染的,屬於那個人該有的氣味。這很弔詭,有食物說明這裡有住人,食物還新鮮說明這家的人不是出外旅行,電器還插著電說明他們不是臨時離開。更像是,對—--像是人間蒸發那樣。 夕顏為自己的猜想一陣惡寒,很快地甩甩頭將這個太過邪佞的猜想拋諸腦後。 既然都沒有人的話,那不論是什麼原因沒有人的都無所謂了,他認真的想著。店主回來之後再好好的道歉吧,如果真的被報警處理了也不要緊,儘管他還年輕不想在警局留有案底,但已經失憶的自己想來沒甚麼好失去的東西。 夕顏甚至樂觀地覺得被報警處理也好。畢竟報警了就會有通知,說不定他的家人也有在警局報了自己失蹤,警察也會聯絡醫院證明自己失憶的真偽,這也許會成為自己找回失去記憶的辦法之一。 這樣一想,夕顏就沒了顧忌,很快從一樓的諸多家飾中撿了個花瓶裝滿水,不敢也沒有時間亂翻的他又從廚房裡拿了菜刀將花莖泡在水裡,在水下切除尾端的一小段,再將它們全數裝進花瓶裡。 大功告成之後,夕顏簡單收拾了一下剪下的斷枝,將使用過的器具放回原位,似是有目的的一路抱著花瓶向上走。 ✤ ✤ ✤ 一、二樓的家飾區、三樓的廚房以及起居空間,接著,位在三樓之上,還有一個閣樓。 幾乎可以說是這整幢屋子裡唯一比較有活人氣息的地方。 雖說那並不表示在這裡就有房間主人的氣味,只是框景之外那一片茂密的生機,儘管在大雨中仍然綠意盎然的花棚,光是看著就很舒適的落地大窗。只要稍稍想到日出之後這裡會有怎麼樣鮮綠的生命脈動,他就覺得一片舒心。 這裡很好,夕顏將花瓶擺上沙發邊的小茶几。 和一二三樓的原木色截然不同的深白色雖然有些不親人,在那篇框景的妝點之下反而滋養了另一種別有洞天的感覺。 很有品味的擺設,儘管幾乎全白的布置總是多了幾分不自然,他卻發現自己挺喜歡這裡的。 「如果這裡的房子主人是個好人,那就好了。」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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