籠外，失棲之羽

　　如同過去無數次做過的那樣——更正確地說，在這個城市裡甦醒後的每一日。
　　夕顏隻身一人走在外城的花海裡，準備將清晨沾取朝露的花朵在最完好的時刻採摘，擺進自己暫居的房子裡當裝飾。

　　或許也不只是裝飾而已……
　　夕顏有時候會想，他愛花是否只因在花海清醒的印痕效應？或是其他更加深沉的理由令他喜愛至此。車矢菊，那樣強烈暫放自我的色彩狂放近乎傲慢，偏偏成株纖細而又柔美，脆弱的不講道理。
　　他常在想當他看著這些花採摘它們的時候，將它們細細剪枝打理裝進適當的花瓶的時候，看著曾經飽含生命的存在日復一日在拘束的囚牢（花器）裡失去呼吸的時候，他到底都在想些甚麼？

✤　✤　✤

　　他很清楚那天在唱片行裡失控的甚麼都不想以後，他對花朵的依賴和眷戀加深並不完全是好事。
　　卻找不到除此之外的方法能夠擺脫那首令自己失去自我的歌曲盤旋在腦。
　　繼續這樣下去他遲早要……

　　——啪嚓、

　　他聽見花哭聲，不論前一刻如何心神不寧。

　　那樣細微又清脆的哀鳴使得夕顏短暫的脫離思考，將注意力放到腳下，在一片暈輝中試圖尋找聲音來源。便發現了淌在一灘鮮紅底襯的紫色碎花。已經無法辨識花種就像真正殘破的屍體一樣，花屍周圍沾著四散的碎塊彷彿血肉正微微滲著血。
　　敵不過好奇的夕顏將之執起，才發現那竟是真的在流血的花！

　　……不對只是錯覺而已。

　　仔細觀察後夕顏很快平復心情。
　　執起瞬間滴落的鮮紅色，只是沾附在花莖上的汁液。

　　他說不上是安心還是失望，曾經轉瞬間激烈起伏的心跳漸漸恢於平靜。
　　「還好」跟「這樣啊」兩種想法同時出現在認知那樣鮮紅只是汁液的腦海，然而還好是還好甚麼，這樣啊又是理解到甚麼，夕顏並沒有再讓自己深入思考。

　　執起的花屍在放下和拾起之間游移了一個由蹲踞到站立的時間，到站起身子了都還沒有將之放手夕顏就已經明白自己是不想放開這朵殘敗的花的。
　　儘管已經破敗的不識原形，儘管枕在地母的花屍才是它歸去的場所。
　　他卻不願它就此泯於虛空。

　　不為心疼不為不捨，只是不願而已。

　　……那麼接下來的，恐怕就是報應了吧。

✤　✤　✤

　　在曠野中再次逡巡自己的所在位置，決定了今天要採的花種以後夕顏向左邁進，準備越過初醒時的那片紫色直接抄近路前往更後方一些的－－他忽然看見天地傾倒的翻轉畫面，直到脆弱的肉身重重的撞在夯實的泥地他才經由熱切傳遞痛覺的神經發現自己不知何故摔倒在地。
　　擦破皮的手掌手肘很痛，卻有更加劇烈的痛覺貫穿延腦痛得他整個背脊都激烈的抽搐著酸，且脹。
　　彷彿每個感受痛覺的突觸神經都被加壓了幾乎使其破裂的劇痛，他甚至連哀叫的力氣都被剝去用在感受痛，費盡必須活下去的意志他才好不容易在滿頭冷汗中回頭看見自己這般感受的最初源頭……

　　他最初感受到的那個摔倒在地的痛覺，不是雙手，而是兩足。
　　駭異的雙眼瞠大到了極限幾乎迸裂，睜睜的看著自己的雙腳自足趾為始片片辦辦的化成了花。
　　帶來浩瀚無垠失去邊境被膨脹到極限的極限的極限，每個細胞都消做花瓣撕扯離開母體的熱烈疼痛。

　　夕顏無視雙掌擦破的鮮血拚盡生命泉源摳抓地母，卻得不到她一絲諒解的舒緩。
　　漫長失去任何停滯可能性的無聲哀叫中，「還好」跟「這樣啊」兩種想法同時出理應被劇痛佔據思考能力的腦海。
　　他終於明白還好是還好甚麼，這樣啊又是理解到甚麼。

　　清晨的曠野花海中徒留他一人面對萬千世界的紫，枕在一片初醒之時的豔色裡。
　　獨自面對遼闊的沒有終點的疼痛，以及以狂放之姿脹滿那片地球色的車矢菊。

　　而他到最後都沒有將手裡的殘花放掉。



fin.